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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一件簡單的青色箭袖袍，容貌雖不如身後兩人，卻也著實不俗。他一臉恭謹地走著，仍難掩周身煞氣，一看就是個狠辣無情的角色。
這樣一行人，甫一出現在天寶樓裏，就引得周圍瞬間靜了片刻，客人也好，小二也罷，一瞬間盡是斂息以待，下意識地以為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可轉眼間，幾人二話不說就往樓上走，眾人這才舒了口氣，莫名其妙地繼續剛才的吃喝笑談，只不過眼光還是不受控制地飄向樓梯上的幾人。
楚傾似有所感，攥了攥謝瑯的手，低聲道：“老實點。”
這話裏透著親切親近，謝瑯抿了抿嘴唇，趕緊垂了頭，目不斜視地跟著他往樓上走。
上到二樓的人已經少了很多，這裏開始主要都是包廂，卻仍然有些上下出入的人經過。
成文越正要邁步上樓，卻從樓梯上下來幾個人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一個忽然笑著走到他跟前：“文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一切都好吧？”
成文越一楞，看清來人卻也笑了笑：“讓大哥惦記了，我一切都好。大哥和朋友來的嗎？”
來人是成文越的嫡兄成嘉杭，今年已經年過三十，是成文越父親去世嫡妻所出，乃是家中的嫡長子，深受寵愛。
成文越的母親是成父續弦，卻並不得寵，在他還年幼時就抑郁而終撒手去了。
成文越小時候淘氣，親娘死了總覺得家裏人不喜歡自己，沒事就惹個禍給成父收拾。
成父送他到山裏習武，誰知道他學成武藝回來還是惹事，而且和家裏人關系更差了。後來成父實在受不了他，把心一橫，才將他送進了暗衛府。
自此後，世上多了一個龍十三，少了一個成文越。若不是後來謝瑯把他傷了，他恐怕永遠都不會做回成文越。
成嘉杭對這個弟弟一直心存著一份內疚，皇帝影衛雖然是個極其難得的差事，可到底是太過危險，總是叫人揪心。
如今成文越搖身一變成了稽查衙門的統領，這讓成嘉杭深感欣慰，然而弟弟和家裏的關系卻是再扭不過來了。
他能做的，也只是盡力對這個弟弟好，一來彌補自己的內疚，二來也讓父親老來沒那麽遺憾。
所以今日在天寶樓碰上，成嘉杭分外高興，拉著成文越就要一起坐坐。
成文越擡眸瞧見沈家兄妹，不由得詫異：“這兩位不是剛才……”
沈青遠拱手：“在下蘇州沈青遠，這是舍妹青寒。見過二表兄。”
成文越一楞，看向成嘉杭。
成嘉杭笑道：“這是我表舅家的弟弟和妹妹，青遠來參加春闈，住在咱家裏，年前到時你已經出門了。”
成文越這才點頭，又聽沈青寒清脆地叫了一聲：“秦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楚傾一直站在成文越身後靜靜地聽他們說話，對於成家的事，他心知肚明，成嘉杭能力雖然平庸，但確是個愛護弟弟好兄長，成家也多虧有他撐著，否則以成文越這個性子，早就分家了。
前兩世，成文越沒有受過傷，一直留在龍影衛裏，雖然沒有回過家，這個成嘉杭仍然時時事事都忘不了他的。
只是前兩世裏，倒是不曾聽說過什麽沈家兄妹，恐怕今次遇見，也是重生的一個意外吧。
幾人說著話，樓下便隱隱傳來騷動，成文越看了手下一眼，那人會意，不動聲色地轉身下樓去查探。
片刻後那人重又回到成文越身邊，耳語幾句，成文越不由得神色凝重了起來。
164、變故生
楚傾笑著點了點頭：“沈姑娘好。”
謝瑯聽他說話，不由得偏頭看了他一眼，又擡眸去看沈青寒。
誰知沈青寒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打轉，兩人對視一眼，目光交匯又攸地分開。
“堂兄，阿瑯，怎麽不上去？”
楚修從樓上探出頭來說了一句，瞧見樓梯口的幾人，便也走了下來。
楚修笑盈盈地看著成文越：“原來是遇到家人了，成兄不如就和兄長敘敘話，堂兄他們由我來招待。”
楚傾幹脆地開口：“這樣也好，文越你不用管我們了，待會你也回趟家。”
“可是公子……”成文越有點為難，他還有事要跟皇上說，急啊。
楚傾擺擺手：“你們兄弟難得見面，今兒又過節，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也是一樣。就這麽定了，阿瑯，咱們走吧。”
謝瑯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沈青寒，緊跟著楚傾上樓去了。
沈青寒被他看得有些來氣，心道這人是不是有病，看著像個謫仙一般的人物，怎麽跟個刺猬似的。
“文越，那幾位要是你朋友，不如就一起坐坐，我來做東。”成嘉杭看弟弟有點不願意，便小心地提議道。
成文越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他們不是我朋友。大哥，我待會還有點事，沒法多陪你們，到樓下說話吧。”
既然皇上發話，他想看到臣子家庭和睦，那就和睦給他看好咯。成文越沒什麽所謂地轉身，率先下樓去了。
成嘉杭有點尷尬地看了沈青遠一眼，笑道：“表弟表妹要不要一起？”
沈青寒扯了扯兄長的衣袖，沈青遠笑道：“大表哥和二表哥許久不見，我們兄妹就不打擾你們敘話了。左右這天寶樓也算半個沈家地方，我們還是在這裏等你。”
成嘉杭也不強求，點頭告辭，追著弟弟去了。
成文越剛走到天寶樓門口，成嘉杭就小跑著追了上來。
而此時楚傾等人也剛剛進了包廂，還沒來得及坐下，突然窗外一陣火光通明，緊接著天寶樓裏也開始騷動起來。
楚傾率先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看向火光起處，皺眉道：“那是什麽地方？”
樹以道：“看方向應該是榆林巷。”
楚修猛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謝瑯。
後者面無表情地回看著他，眼神冰冷毫無溫度，看得楚修心裏一沈，暗暗祈禱，千萬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樣。
餘光瞥見楚傾似是要轉身，楚修趕緊收回目光，關切地看向窗外。
包廂的門忽然被推開，成文越走進來道：“公子，榆林巷米宅起火。”
米宅？
“米哲修？”
成文越點頭：“您放心，方才剛剛起火，巡撫衙門的人就已經得了消息趕去了。”
說話間，有人敲門進來，在成文越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成文越揮手示意他出去，才走到楚傾跟前低聲道：“有鑾儀衛在現場發現了火油的痕跡，俞大人領著人過去了。”
楚傾皺了皺眉：“米家人如何了？”
“火勢未滅，目前不得而知。只知道米家還沒有人逃出來。”
楚修道：“興許都出門看燈去了，不在家也是有可能的。”
誰也沒有說話，雖然這也是一種可能，但卻是最不可能的可能。米家上下少說幾十口人，全都出去看燈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就算火勢兇猛，卻一個逃出來的人都沒有，這也太不現實了。
楚傾想了想道：“走，去看看。”
這話一出，在場的幾人俱是立刻反對。
“太危險了，不能過去。”
“要去的話，我去替堂兄看看也就是了。”
“屬下這就趕去協助俞大人，一旦有了消息馬上跟您回報。”
“主子，您可萬萬不能冒險啊！”
楚傾嘆氣：“你們幾個都別勸了，今兒又沒什麽風，說不得等會到了地方，火就滅了呢。”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陛下，萬萬使不得！”
包廂的門是關著的，楚修率先跪下。
接著謝瑯也跪了下來：“陛下，您就聽咱們一句勸，那麽大的火，太危險了！”
“陛下，明兒還有朝會，您還有傷。”樹以指著謝瑯，“青少君也有傷，可不能折騰了呀！”
成文越道：“陛下，這麽大火勢，您就是去了，一來幫不上忙，二來還要分出人手保護您，得不償失。”
楚傾撇撇嘴：“知道了，朕不去添麻煩就是了。回宮吧。”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再不敢耽擱，成文越招來手下，清場清路，將楚傾和謝瑯送回了宮。
楚修堅持護送他們到宮外才告辭離開，成文越也沒有進宮，直接趕去了榆林巷。
只不過回宮之後，因為謝瑯身體還沒恢覆，而且又是在禁足期間偷偷出宮，楚傾讓人偷偷把他送回了珍菀閣，自己仍舊回乾元殿去。
謝瑯進了寢殿，沒讓小竹伺候，揮退了宮人，獨自往內室去了。
進門後回手將門關上，謝瑯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你又何必非要問個明白。”
“你既料到我要來，不打算說點什麽？”楚修的臉隱在暗處，叫人看不清神色，“青少君？”
謝瑯轉身，捂住胸口往軟榻上坐了。
“修公子想聽我說什麽？解釋一下米家怎麽會著火嗎？天幹物燥，又是上元節到處都是煙花爆竹，著個火很稀奇嗎？”
“你該聽見成文越說的話，米宅那裏發現了火油！”
“嗯，沒有火油，怎麽燒的幹凈呢？”謝瑯覺得胸口沒那麽疼了，轉身點亮了桌上的油燈，笑了笑又道，“不燒幹凈點，米哲修脖子上那麽大的痕跡，不就都知道是我掐死他的嗎？我當時就說要毀屍滅跡，你可是一口答應下來的。”
“可我沒答應你滅米家滿門！”楚修咬牙切齒地走到他跟前瞪著他，就差拍桌子了，“你知不知道他們家還有不滿周歲的孩童？你這麽做，於心何忍！”#####葉葉在這裏寫到沈家兄妹，其實沒有特別的用意，只是因為他們是小人物，平凡的好像你和我，他們和主角有一點交集，且終究擦肩而過，就好像我們每個人。葉葉想寫一點小人物的愛恨和算計，但卻不能寫太多，因為畢竟都是龍套，在這裏特意說兩句，其實更多的還是自傷身世吧。（emmm，其實沈哥哥後面還會出現噠，麽麽）
165、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也是逼不得已。”謝瑯說著，忽然擡頭看著楚修，眼裏蓄滿了淚，“不這樣，那早晚會查到我頭上，到時候，皇上肯定還是會知道假山裏的事，他會怎麽樣你能想到的。”
楚修皺眉看他，眼中閃過不忍，卻還是鐵青著臉沒有說話。
謝瑯哭著拉他的手：“修公子，我知道這次的事是我不對，可我，我不過是北國送來的一件玩物，皇上那個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是真的怕……你就當可憐可憐我也好，這次就聽我一回，成嗎？”
楚修嘆了口氣，向後退了一步，抽回手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別再哭了。”
說完，轉身要走。
謝瑯卻叫住他道：“你自己小心。”
楚修笑著看他：“我知道，這事你不要再管，我自會安排好一切，不會叫你有事的。”
他走到門口，又忍不住轉頭看了謝瑯一眼，輕聲嘆道：“別哭了。”
謝瑯看著他出門，神色瞬間冰冷下來，仰頭靠在榻上細細思忖。自己不該一時沖動殺了米哲修，雖然留有後手，可事發突然，現在開始布局略顯倉促了。
好在有楚修在外面幫襯，他雖不知道自己的計劃，到底是個助力，聊勝於無吧。
楚修幫自己把米哲修的屍體運出宮，這已是欺君之罪，他還聽了自己的話把米家上下都迷暈，可自己又瞞著他放火，等於直接把他給坑了，也難怪他會生氣。自己這樣利用楚修，說到底還是問心有愧。
楚修對自己的心思，謝瑯是有些察覺的，可怎麽面對他其實也不知道，如今還利用了他的這種心思，想想自己也真是夠被逼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
至於稽查衙門發現了火油，那接下來必是會往縱火案上 查，如果是俞以伯或者成文越來查，那米哲修北國細作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謝瑯微微冷笑，藏不住就不藏了吧。
毒瘡生的久了，快要爛透了，與其敷藥，不如割掉。壯士斷腕，總好過殃及主幹。
唯一的問題是，如果事情一步步推進，楚傾會如何做。
想到前世的那些事，謝瑯難免有些擔心，楚傾聰明有餘，狠辣不足，關鍵時刻又總是婦人之仁。他太善良，卻偏偏不肯承認自己的善良。
他知道做皇帝必須無情，可他自以為的無情又總是差了點火候，到最後傷不傷人不知道，他自己肯定是受傷的。
謝瑯嘆了口氣，苦笑著想，再如何，那樣的楚傾才是讓自己欲罷不能的楚傾吧。他身上最打動自己的，不正是深藏心底的那份柔軟嗎？
若他真是狠辣無情的合格帝王，自己恐怕上輩子早就死的不能再死，甚至這一世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義無反顧，那可真的就說不好了。
可是如今的楚傾，雖然很多時候看起來還是沒有變，卻又似乎變得讓他認不清了。
謝瑯緩緩起身，推開窗子，看著外面的沈沈夜色，眸色也是深沈如海。
前路茫茫，真的就要開始了嗎？
可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好好地再和楚傾相處，上輩子臨死前自己說，只是不會愛，可如今呢，是沒有時間好好愛嗎？
楚傾，這一世我可能沒辦法陪你很久了，但一定會幫你坐穩這個帝位。無論如何，我都要還你一個太平天下，還你一生的平安喜樂，還你一個本來沒有我的人生。
這是我從地獄裏帶出來的執念，這是我重活一世唯一的心願，這也是我對你，最深的愛戀。
“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 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輕輕地打著拍子，謝瑯輕輕地哼唱起來，輕輕地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這一夜，無人入眠。
榆林巷大火，除了米家上下三十七口盡皆燒死，大火蔓延了整條街道，波及周遭民宅無數。
火勢持續不斷，終於驚動了皇宮。楚傾下令，由大將軍調集京畿駐防軍進城，疏散周圍所有街道的百姓，並推倒了榆林巷四周的房屋，這才止住了火勢擴散。
可是榆林巷的大火還是持續燒了整夜，因為米家旁邊的空宅子裏不知何故堆滿了火油，這些火油爆炸燃燒用水很難撲滅，又加上榆林巷本來就窄，房屋著火後倒塌，人很難進去。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巷子裏所有的民宅都燒成一片瓦礫灰燼，火才最後熄滅。
駐防軍將受波及的百姓收攏到一起，天還沒亮就由巡撫衙門接手，將人帶到城外驛站安置，每日發放救濟，等朝廷統一安排重修榆林巷之後再回遷原處。
這是楚傾下的旨意，這個決定一出來，百姓那是感動的無以覆加，哪裏想到天災一場，還能得到朝廷如此照顧，不僅給免費建新房，而且建房期間還食宿全免，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百姓聽了巡撫衙門宣讀完聖旨，紛紛對著皇宮的方向磕頭，山呼萬歲。一時間，楚傾成了人人稱頌的聖主明君，說他是真龍降世，不要太厲害。
不過這也是後話，真龍什麽的，其實也不是什麽好話，比如楚傾之後聽說了這事，還跟謝瑯打趣。
“龍啊，其性最淫，你說這些百姓是不是覺得朕男女通吃才會這麽傳說？”
謝瑯笑：“你男女通吃啊？我怎麽好像記得有人說，不是不想，是做不到了。”
但是十五當晚事情發生，這個旨意很好地安撫了民心，也讓朝廷眾人看見了楚傾真的已經是一個心懷百姓又敢做敢當的皇帝。
這讓他的威望，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不過楚傾並不知道這些，他其實也不在意。他關心的只是米家旁邊的空宅子裏，怎麽會堆了那麽多的火油，又是誰把火油淋滿了米宅，甚至連米家人的身上都是火油。
活人，好好地怎麽會往自己身上澆火油。那些人必定是著火之前就死了，或者暈了的。這樣一想，就是謀殺滅門了。
楚傾琢磨了一下，誰跟米哲修這麽大仇？一個被北國收買的細作，一個榮王的走狗，他的仇人……好像是自己？
哎呦，這可糟糕了。難道自己夢游叫人去殺米哲修全家？
不過換個思路一想，這事到底是個機會，對他自己，對朝堂，對大夏，是一個可以而不可求的機會。
是夜起，一場狂風暴雨即將席卷整個大夏朝堂。
風暴正在慢慢醞釀，所有人都會發現，自己正身處這場風暴的核心，無處可躲避，無人可求助，無可奈何又無路可逃。
執掌這場風暴的人，正是楚傾，而在背後某個角落裏，真正掀起風暴和推波助瀾的，卻是謝瑯。
楚傾和謝瑯，都不會知道，他們交纏了三世的命運，即將改寫。
而這其中，又有其他人的參與其中，與他們的命運不可避免地交織在一起，糾結難解。
166、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上元節當夜，楚傾再發上諭，稽查衙門俞以伯領旨徹查榆林巷滅門縱火案，其他所有衙門必須全力配合。
稽查衙門查案期間，一經查實，可不經刑部、大理寺及屬地衙門而對官吏百姓直接逮捕審查，不受任何統屬，所有事項直接向皇帝回稟。
由此時起，稽查衙門在楚傾的直接授意下漸漸開始收攏權力，成為淩駕於百官之上，只受皇帝直接指揮的強權部門，同時也極大地加強了楚傾作為皇帝的中央集權。
轉天便是是十六，新年後的第一次大朝會，文武百官俱都上朝面聖，楚傾也早早地收拾好，天沒亮就從乾元殿出門直奔太極殿。
百官以丞相徐時清和大將軍段展鵬為首，分文武列於大殿兩側，向皇帝三叩九拜。
楚傾高坐禦階之上，望著下面百官，沈靜端凝，不茍言笑。
百官仰望，不知不覺間，禦座上的青年皇帝，已經成了一個城府深沈、強勢鐵腕的帝王了。
段展鵬先是奏報了昨夜駐防軍滅火的情況，錦繡城巡撫又將城外驛站裏安置百姓的情況，包括吃的穿的用的等等方面一一上奏。
徐時清將六部新年的預算重新上報，楚傾當朝準許，其中以工部的預算被削減最多，而被削減的部分則直接加給了兵部。
楚傾專門提點許知年，言道：“朕近日閑來讀書，孟子吿子下裏有幾句甚好。是這麽說的，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許大人，你看這話如何？”
許知年沈穩出列，沈吟片刻後道：“陛下所言極是，只是如今周邊各國均與夏交好，北國邊境榷場更是年年開放，若是我朝率先戰備，恐怕會引得北國猜忌，四方震動。”
楚傾冷哼一聲，起身掃視群臣，站在禦階之上，揚聲道：“各國與夏交好，自是不假，那是因為我大夏歷來強盛，他們即便想做什麽也不敢貿然動作。可自先成祖皇帝收覆百川以來，我與鄰國已百年未有戰事。
“如此太平局面之下，旁人俱是會想，大夏還是原來的那個大夏嗎？爾等高居廟堂，尚且不知居安思危，難道要等到敵人打到錦繡城才知道什麽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徐時清擡眸看了楚傾一眼，率先下跪高聲道：“皇上聖明！”
楚傾斜睨他一眼，心道老狐貍，到頭來這話還得朕來說，早甩你那些眼神你裝瞎子？
老頭子偷偷擡眸瞇著眼笑，自然是要你說，你是皇帝好嘛！我老頭子說了，段展鵬怎麽想？
楚傾白他一眼，老狐貍！
百官見徐時清又來這一套，心知丞相這回又要挺皇上了，便都趕緊跟著下跪，山呼皇上聖明。
待群臣重新安靜下來，段展鵬才出列啟奏道：“陛下所言正是臣心中多年所想，百川一戰，成祖皇帝立威諸國，泰山封禪，四鄰不敢來犯。可歷經幾十年，周遭小國卻蠢蠢欲動，北國尤其日漸囂張。”
說著，段展鵬微微擡頭看了楚傾一眼，想到今早段錚和自己說的話，沈吟著繼續說。
“如今開放榷場亦不能滿足北國的欲望，甚至有傳北國軍隊到大夏邊境劫掠百姓去做奴隸，僅是為供其玩樂。如我朝再不有所作為，便是叫他蠻夷欺到頭上了。”
楚傾聽到“奴隸”兩個字，瞳孔猛地一縮，深深地看了段展鵬一眼，深吸一口氣，道：“北國欺人太甚！我大夏不是好戰之邦，但若不能捍衛國土，守護子民，要爾等官吏何用，要朕這個皇帝何用！”
顧培林率先出列道：“陛下，我大夏雄立東方，撫慰四夷，皇上天威隆隆，自不可由得蠻夷之邦輕忽。臣附議，春闈之後開設武舉恩科，選賢與能，為陛下所用。”
陸思林也出列道：“臣附議，重開海禁，與海外諸國加強往來，由朝廷在港口建市舶司管理海上貿易，同時開辟海上運輸航線。引進海外糧種移植大夏，增加物資供給種類，利國利民！”
楚傾擡手示意，眾人便都住了嘴，擡頭靜待皇帝陛下的一錘定音：“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朕今日與諸卿討論的，不是要和哪國交戰，更不是要挑起戰事，朕是想提醒諸位，這天下不只是我楚家的，更是天下百姓的，望諸位以天下為己任，時時處處為社稷民心思慮，做事以百姓為先，方不負朕之所望！”
徐時清道：“皇上心懷天下，臣等心悅誠服！從今後，臣等必謹遵皇上教誨，居安思危，未雨綢繆，竭盡所能輔佐陛下，護持大夏社稷百姓！”
百官齊聲道：“竭盡所能輔佐陛下，護持大夏社稷百姓！”
朝會後，楚傾把徐時清和段展鵬叫去了禦書房，把自己想調段錚去玉門關的意思透了透。
徐時清還未說什麽，段展鵬先是惶恐的要死，一個勁的推脫。楚傾也沒理會，只看著丞相。
徐時清並不知道段錚跟宸妃那點官司，更不知道段家父子倆那點事都在楚傾這早掛了號，思忖片刻就覺得這個決定簡直英明神武。
這下段展鵬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只能往肚子裏吞，誰叫自己爺倆都被皇上給盯上了呢。
可玉門關是那麽好守的嗎？且不說北國怎麽想，就看今兒楚傾話裏話外的意思，那真是離開戰不遠了。
段錚再不爭氣，那也是他一根獨苗，為人父母，怎麽可能舍得把兒子往那麽危險的地方推！
忽然有點想回家打兒子一頓，這倒黴小子好死不死地非要除夕那晚進宮，這不是找死嘛！
楚傾也是瞧出他的心思，冷笑道：“大將軍覺得令郎不合適守玉門關，還是覺得玉門關不合適令郎？嗯，要說也是，玉門關靠近北國，這麽危險的地方，段錚又是段家獨苗……”
說著不由得一頓，語氣嘲諷：“朕的乾元殿最是安全，要不讓段錚去那？”
167、我願意為他去死！
哎媽呀！
段展鵬腿一軟，趕緊給楚傾跪了：“陛下，陛下您別開玩笑，臣只是覺得小兒年幼，經驗不足……那什麽，您要是覺得他還順眼，臣絕不再有二話，一切單憑陛下吩咐，您說東，臣絕不敢往東南，你叫臣現在抹脖子，臣絕對不紮胸口！”
段展鵬武將出身，一著急也顧不上那麽多，只差把家裏的狗都交代給楚傾。
聽得徐時清一腦袋問號，心道大將軍平時挺沈穩一個人，怎麽今兒跟個傻缺似的？
還有皇上，什麽叫讓段錚去乾元殿？這玩笑開的也太離譜了。
然而段展鵬心知肚明，這是楚傾又掐著段家七寸使勁捏呢，他心裏淌血，宸妃、胡家，你們都給我等著！還有段錚，等你老子我回去的！
楚傾舒坦了，把兩人揮退，又宣俞以伯和成文越入宮，追問查案的進展。
正月十六這天，朝堂上人心振奮，大家瞧見楚傾的做派，都覺得皇上是要幹一番大事了。
既然選擇跟著一個領導混，當然是希望這個領導能幹點事，自己也不算庸庸碌碌。
如果恰巧這個領導，領導的是一個國家，那基本上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的國家強盛，領導強勢，然後自己可以有一番作為，不求大富大貴，但求青史留名。
所以，這一天，每個人回家之後，心情都是振奮的。
除了段展鵬。
正月十六，大將軍回府之後，府裏的氣氛就不大好。
段展鵬一整天都沈著個臉，底下人做什麽都大氣也不敢出，全都有多遠躲多遠。
段家人口簡單，段展鵬嫡妻去世之後並未再娶，身邊也只得一個通房伺候。只是他平日裏不茍言笑，對人並不親近，這個通房也並不敢總是湊到他跟前。
這段時間段錚回來，家中才算有了點人氣。
所以今日大將軍回府之後氣氛冷肅，下人們都盼著段錚能趕緊回府，活絡一下氣氛也是好的。
然而這種美好的期待在段錚回府被叫去段展鵬書房之後，就徹底破滅了。
父子兩人在書房裏關起門來密談，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
半個時辰之後，房門一聲巨響，竟是段錚被扔了出來，整個人砸在門上，連人帶門往外飛了一小段，才重重地跌在地上。
緊跟著段展鵬也走了出來，臉色鐵青，那氣息像是要殺人。他擡眼掃視院子裏的下人，冷冷地說了一句：“都退下，誰也不準進來。”
下人們如蒙大赦，一窩蜂地沖出了院子，頭都不敢回。
段錚剛落地就吐了血，卻瘋了一樣跪起來，膝行幾步撲倒在段展鵬腳下，磕頭不止。
“父親，兒子不孝，求父親莫要動氣。你打殺了我也好，求你莫要氣到了身子。”
段展鵬雙拳握緊，關節咯吱咯吱地響。
“你還有臉叫我父親？你給我滾開！”
擡起一腳踢在段錚肚子上，將人踢飛。到底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段展鵬終究是沒舍得往他心口踢，最後還是留了五成力道。
可饒是如此，段錚毫無防備之下也是被踢的懵了圈，趴在地上感覺五臟都移了位，許久都沒動彈一下。
段展鵬心裏有點不忍，可想到剛才段錚說的那些話，他就恨不能把這個兒子重新塞回他娘肚子裏重生一回。
然而段錚表示，重生，他試過了呀。
不是，段錚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跟父親坦白了。
他此時思緒紛亂，想到了今天和成文越見面談的事，又想到龍十七現身和自己說的話，想到楚傾和自己說“朕將身家性命就交給你，朕要你，戰無不勝、無往不利”時的樣子。
還想到上一世，自己站在高樓之上，遠遠地看著已經不成人形的楚傾被人淩遲。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種感覺，他救不了楚傾，那一刀一刀好像割在自己身上，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疼。
上一世射死了楚傾，幫著他早一點解脫，是段錚最後能為他做的事了。他隨後也從樓上跳了下去，頭朝下。
他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那樣了，誰知道一覺醒來，他又回到了定州，回到了有楚傾的時候。
他收到宸妃的信，上一世他對不起的表妹，這一世向他求救。他原本可以查探一番再做定奪，甚至他也沒去想宸妃身後還有胡家，根本不必向自己求助。
他只是想回錦繡城，拼了命地想到楚傾所在的地方。知道他還好好的，自己就能放心了。可誰又知道，事情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就走到了現在？
段錚苦笑：“父親，無論兒子變成什麽樣，都是姓段，都是你的兒子。”
“你還說！”段展鵬怒氣沖沖地上前兩步，提著他領子將他拽起來，“你對得起段家的列祖列宗嗎？你對的你死去的娘親嗎？你又對得起你爹我嗎？你現在給我去祠堂跪著，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再來見我！”
“父親，兒子早就想清楚了，這一世兒子再不要做後悔的事！”
“你！那你想做什麽？”段展鵬眼睛充血，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聲音沙啞，“你也想進宮，做他的男妃嗎？”
段錚搖頭，眼中盡是失落：“父親，他心裏沒有我。”
你他媽的呀！段展鵬心裏怒吼，此時此刻，除了打人，他想不出怎麽宣洩心裏的情緒，其實就連那些情緒是什麽，他都沒有心思去分辨。
可能是憤怒，失望，怨懟，甚至還有委屈？
段展鵬是那種最純粹的家長，對於子女的違拗，只知道來硬的。
他冷哼一聲，一把將段錚丟開，轉身快步進了書房，片刻後再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只馬鞭。
段錚有點絕望地閉了閉眼，心道，來吧，自己作的禍，死也得扛著。誰叫自己一時心軟，就什麽都說了呢……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說。”段展鵬站在那，握著馬鞭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著。
段錚擡起頭，臉色慘白，唇角還掛著血跡，眼睛卻是晶亮，他坦然地看著段展鵬，緩緩一笑。
“父親要兒子說，那兒子就直說了吧，自少年時，是我起了那不該有的心思。我也管不了他如何想，我只知道自己，我願意為了他去死。”
168、錦衣夜行
段展鵬真是要被氣死了，當下二話不說，揚起鞭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抽。
段錚也是倔，直挺挺地跪著，什麽話都不說，任由他抽打。
段展鵬無論怎麽打，段錚都是那個樣子，垂著眼睛，死死地咬著嘴唇，一點聲音也不出。
段錚以為，自己這樣認打認罰，父親總會消消氣的。可段展鵬卻覺得，這兒子實在是無可救藥，這麽死擰著絕對是要氣死自己的架勢。不由得手上力道家中，原本留著力氣的，後來也漸漸地忘了控制力道了。
其實為人父母者，有幾個是真的不心疼孩子，父母生氣動手，孩子只要軟聲求饒，那基本就能化解很多怒氣，甚至都不會再忍心打孩子了。
虎毒不食子，真的要打死自己的親兒子，段展鵬是死也做不出來的。只不過段錚一聲不吭，正恰巧越發地激怒了他。
父子倆一個比一個倔，誰都不肯退一步，最後的結局就是，段錚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段展鵬看著他慘白的臉，身上鮮血淋漓，地上早就汪了一地的血，手上一松，鞭子落地，人也瞬間崩潰，捂著臉無聲地哭起來。
“頭兒，這可怎麽辦啊？”一個帶著黑色半臉面具的龍影衛低聲問了一句。
龍十七抽了抽嘴角，怎麽辦，救人啊，段錚要是被親爹打死了，那朝廷可就熱鬧了。
因為什麽？因為大將軍家的公子戀慕皇上，想斷袖，被親爹打死了！
光是想想，龍十七都覺得渾身酸爽的不要不要的。
“趕緊進宮去跟陛下回稟，找太醫來大將軍府，帶好藥！”龍十七飛快地囑咐完，又道，“不許多言，懂嗎？”
那影衛趕緊點頭：“頭兒放心吧，這些亂七八糟的風月官司跟咱們影衛沒有關系，怪也怪皇上太招人喜歡了。也是這大將軍想不開，要是我兒子有機會進宮伺候皇上，那我得美死！”
龍十七點點頭：“你這個馬匹拍的好，少不得將來能升職。趕緊去，記住不許跟皇上多說半個字。”
“是，屬下明白。”
三日後，段錚悠悠轉醒，睜眼見到的就是守在床頭憔悴的不成樣子的老父親。
段錚鼻子一酸，險些哭出來。
段展鵬也瞧見他，嘆了口氣，輕聲道：“你總算醒了，聽說你出了事，皇上來過一次，他擔心的很。”
段錚眼神閃了下，垂眸道：“父親，您不必這樣，您就是打死兒子，也是應該的。”
段展鵬輕哼一聲：“你以為他就對咱們家這麽信任，你差點被打死，是他的影衛找來太醫救你的。你說，那影衛怎麽會在段府？”
段錚身上哪都疼，其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卻還是有氣無力地開口：“我去見表妹那次，他是知道的。父親，您和北國那邊的往來，若我是他，也不會盡信。”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替他說話！”
“父親……”
“你不用再說了，不管你想如何，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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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行人，甫一出現在天寶樓裏，就引得周圍瞬間靜了片刻，客人也好，小二也罷，一瞬間盡是斂息以待，下意識地以為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可轉眼間，幾人二話不說就往樓上走，眾人這才舒了口氣，莫名其妙地繼續剛才的吃喝笑談，只不過眼光還是不受控制地飄向樓梯上的幾人。
楚傾似有所感，攥了攥謝瑯的手，低聲道：“老實點。”
這話裏透著親切親近，謝瑯抿了抿嘴唇，趕緊垂了頭，目不斜視地跟著他往樓上走。
上到二樓的人已經少了很多，這裏開始主要都是包廂，卻仍然有些上下出入的人經過。
成文越正要邁步上樓，卻從樓梯上下來幾個人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一個忽然笑著走到他跟前：“文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一切都好吧？”
成文越一楞，看清來人卻也笑了笑：“讓大哥惦記了，我一切都好。大哥和朋友來的嗎？”
來人是成文越的嫡兄成嘉杭，今年已經年過三十，是成文越父親去世嫡妻所出，乃是家中的嫡長子，深受寵愛。
成文越的母親是成父續弦，卻並不得寵，在他還年幼時就抑郁而終撒手去了。
成文越小時候淘氣，親娘死了總覺得家裏人不喜歡自己，沒事就惹個禍給成父收拾。
成父送他到山裏習武，誰知道他學成武藝回來還是惹事，而且和家裏人關系更差了。後來成父實在受不了他，把心一橫，才將他送進了暗衛府。
自此後，世上多了一個龍十三，少了一個成文越。若不是後來謝瑯把他傷了，他恐怕永遠都不會做回成文越。
成嘉杭對這個弟弟一直心存著一份內疚，皇帝影衛雖然是個極其難得的差事，可到底是太過危險，總是叫人揪心。
如今成文越搖身一變成了稽查衙門的統領，這讓成嘉杭深感欣慰，然而弟弟和家裏的關系卻是再扭不過來了。
他能做的，也只是盡力對這個弟弟好，一來彌補自己的內疚，二來也讓父親老來沒那麽遺憾。
所以今日在天寶樓碰上，成嘉杭分外高興，拉著成文越就要一起坐坐。
成文越擡眸瞧見沈家兄妹，不由得詫異：“這兩位不是剛才……”
沈青遠拱手：“在下蘇州沈青遠，這是舍妹青寒。見過二表兄。”
成文越一楞，看向成嘉杭。
成嘉杭笑道：“這是我表舅家的弟弟和妹妹，青遠來參加春闈，住在咱家裏，年前到時你已經出門了。”
成文越這才點頭，又聽沈青寒清脆地叫了一聲：“秦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楚傾一直站在成文越身後靜靜地聽他們說話，對於成家的事，他心知肚明，成嘉杭能力雖然平庸，但確是個愛護弟弟好兄長，成家也多虧有他撐著，否則以成文越這個性子，早就分家了。
前兩世，成文越沒有受過傷，一直留在龍影衛裏，雖然沒有回過家，這個成嘉杭仍然時時事事都忘不了他的。
只是前兩世裏，倒是不曾聽說過什麽沈家兄妹，恐怕今次遇見，也是重生的一個意外吧。
幾人說著話，樓下便隱隱傳來騷動，成文越看了手下一眼，那人會意，不動聲色地轉身下樓去查探。
片刻後那人重又回到成文越身邊，耳語幾句，成文越不由得神色凝重了起來。
164、變故生
楚傾笑著點了點頭：“沈姑娘好。”
謝瑯聽他說話，不由得偏頭看了他一眼，又擡眸去看沈青寒。
誰知沈青寒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打轉，兩人對視一眼，目光交匯又攸地分開。
“堂兄，阿瑯，怎麽不上去？”
楚修從樓上探出頭來說了一句，瞧見樓梯口的幾人，便也走了下來。
楚修笑盈盈地看著成文越：“原來是遇到家人了，成兄不如就和兄長敘敘話，堂兄他們由我來招待。”
楚傾幹脆地開口：“這樣也好，文越你不用管我們了，待會你也回趟家。”
“可是公子……”成文越有點為難，他還有事要跟皇上說，急啊。
楚傾擺擺手：“你們兄弟難得見面，今兒又過節，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也是一樣。就這麽定了，阿瑯，咱們走吧。”
謝瑯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沈青寒，緊跟著楚傾上樓去了。
沈青寒被他看得有些來氣，心道這人是不是有病，看著像個謫仙一般的人物，怎麽跟個刺猬似的。
“文越，那幾位要是你朋友，不如就一起坐坐，我來做東。”成嘉杭看弟弟有點不願意，便小心地提議道。
成文越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他們不是我朋友。大哥，我待會還有點事，沒法多陪你們，到樓下說話吧。”
既然皇上發話，他想看到臣子家庭和睦，那就和睦給他看好咯。成文越沒什麽所謂地轉身，率先下樓去了。
成嘉杭有點尷尬地看了沈青遠一眼，笑道：“表弟表妹要不要一起？”
沈青寒扯了扯兄長的衣袖，沈青遠笑道：“大表哥和二表哥許久不見，我們兄妹就不打擾你們敘話了。左右這天寶樓也算半個沈家地方，我們還是在這裏等你。”
成嘉杭也不強求，點頭告辭，追著弟弟去了。
成文越剛走到天寶樓門口，成嘉杭就小跑著追了上來。
而此時楚傾等人也剛剛進了包廂，還沒來得及坐下，突然窗外一陣火光通明，緊接著天寶樓裏也開始騷動起來。
楚傾率先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看向火光起處，皺眉道：“那是什麽地方？”
樹以道：“看方向應該是榆林巷。”
楚修猛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謝瑯。
後者面無表情地回看著他，眼神冰冷毫無溫度，看得楚修心裏一沈，暗暗祈禱，千萬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樣。
餘光瞥見楚傾似是要轉身，楚修趕緊收回目光，關切地看向窗外。
包廂的門忽然被推開，成文越走進來道：“公子，榆林巷米宅起火。”
米宅？
“米哲修？”
成文越點頭：“您放心，方才剛剛起火，巡撫衙門的人就已經得了消息趕去了。”
說話間，有人敲門進來，在成文越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成文越揮手示意他出去，才走到楚傾跟前低聲道：“有鑾儀衛在現場發現了火油的痕跡，俞大人領著人過去了。”
楚傾皺了皺眉：“米家人如何了？”
“火勢未滅，目前不得而知。只知道米家還沒有人逃出來。”
楚修道：“興許都出門看燈去了，不在家也是有可能的。”
誰也沒有說話，雖然這也是一種可能，但卻是最不可能的可能。米家上下少說幾十口人，全都出去看燈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就算火勢兇猛，卻一個逃出來的人都沒有，這也太不現實了。
楚傾想了想道：“走，去看看。”
這話一出，在場的幾人俱是立刻反對。
“太危險了，不能過去。”
“要去的話，我去替堂兄看看也就是了。”
“屬下這就趕去協助俞大人，一旦有了消息馬上跟您回報。”
“主子，您可萬萬不能冒險啊！”
楚傾嘆氣：“你們幾個都別勸了，今兒又沒什麽風，說不得等會到了地方，火就滅了呢。”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陛下，萬萬使不得！”
包廂的門是關著的，楚修率先跪下。
接著謝瑯也跪了下來：“陛下，您就聽咱們一句勸，那麽大的火，太危險了！”
“陛下，明兒還有朝會，您還有傷。”樹以指著謝瑯，“青少君也有傷，可不能折騰了呀！”
成文越道：“陛下，這麽大火勢，您就是去了，一來幫不上忙，二來還要分出人手保護您，得不償失。”
楚傾撇撇嘴：“知道了，朕不去添麻煩就是了。回宮吧。”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再不敢耽擱，成文越招來手下，清場清路，將楚傾和謝瑯送回了宮。
楚修堅持護送他們到宮外才告辭離開，成文越也沒有進宮，直接趕去了榆林巷。
只不過回宮之後，因為謝瑯身體還沒恢覆，而且又是在禁足期間偷偷出宮，楚傾讓人偷偷把他送回了珍菀閣，自己仍舊回乾元殿去。
謝瑯進了寢殿，沒讓小竹伺候，揮退了宮人，獨自往內室去了。
進門後回手將門關上，謝瑯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你又何必非要問個明白。”
“你既料到我要來，不打算說點什麽？”楚修的臉隱在暗處，叫人看不清神色，“青少君？”
謝瑯轉身，捂住胸口往軟榻上坐了。
“修公子想聽我說什麽？解釋一下米家怎麽會著火嗎？天幹物燥，又是上元節到處都是煙花爆竹，著個火很稀奇嗎？”
“你該聽見成文越說的話，米宅那裏發現了火油！”
“嗯，沒有火油，怎麽燒的幹凈呢？”謝瑯覺得胸口沒那麽疼了，轉身點亮了桌上的油燈，笑了笑又道，“不燒幹凈點，米哲修脖子上那麽大的痕跡，不就都知道是我掐死他的嗎？我當時就說要毀屍滅跡，你可是一口答應下來的。”
“可我沒答應你滅米家滿門！”楚修咬牙切齒地走到他跟前瞪著他，就差拍桌子了，“你知不知道他們家還有不滿周歲的孩童？你這麽做，於心何忍！”#####葉葉在這裏寫到沈家兄妹，其實沒有特別的用意，只是因為他們是小人物，平凡的好像你和我，他們和主角有一點交集，且終究擦肩而過，就好像我們每個人。葉葉想寫一點小人物的愛恨和算計，但卻不能寫太多，因為畢竟都是龍套，在這裏特意說兩句，其實更多的還是自傷身世吧。（emmm，其實沈哥哥後面還會出現噠，麽麽）
165、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也是逼不得已。”謝瑯說著，忽然擡頭看著楚修，眼裏蓄滿了淚，“不這樣，那早晚會查到我頭上，到時候，皇上肯定還是會知道假山裏的事，他會怎麽樣你能想到的。”
楚修皺眉看他，眼中閃過不忍，卻還是鐵青著臉沒有說話。
謝瑯哭著拉他的手：“修公子，我知道這次的事是我不對，可我，我不過是北國送來的一件玩物，皇上那個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是真的怕……你就當可憐可憐我也好，這次就聽我一回，成嗎？”
楚修嘆了口氣，向後退了一步，抽回手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別再哭了。”
說完，轉身要走。
謝瑯卻叫住他道：“你自己小心。”
楚修笑著看他：“我知道，這事你不要再管，我自會安排好一切，不會叫你有事的。”
他走到門口，又忍不住轉頭看了謝瑯一眼，輕聲嘆道：“別哭了。”
謝瑯看著他出門，神色瞬間冰冷下來，仰頭靠在榻上細細思忖。自己不該一時沖動殺了米哲修，雖然留有後手，可事發突然，現在開始布局略顯倉促了。
好在有楚修在外面幫襯，他雖不知道自己的計劃，到底是個助力，聊勝於無吧。
楚修幫自己把米哲修的屍體運出宮，這已是欺君之罪，他還聽了自己的話把米家上下都迷暈，可自己又瞞著他放火，等於直接把他給坑了，也難怪他會生氣。自己這樣利用楚修，說到底還是問心有愧。
楚修對自己的心思，謝瑯是有些察覺的，可怎麽面對他其實也不知道，如今還利用了他的這種心思，想想自己也真是夠被逼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
至於稽查衙門發現了火油，那接下來必是會往縱火案上 查，如果是俞以伯或者成文越來查，那米哲修北國細作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謝瑯微微冷笑，藏不住就不藏了吧。
毒瘡生的久了，快要爛透了，與其敷藥，不如割掉。壯士斷腕，總好過殃及主幹。
唯一的問題是，如果事情一步步推進，楚傾會如何做。
想到前世的那些事，謝瑯難免有些擔心，楚傾聰明有餘，狠辣不足，關鍵時刻又總是婦人之仁。他太善良，卻偏偏不肯承認自己的善良。
他知道做皇帝必須無情，可他自以為的無情又總是差了點火候，到最後傷不傷人不知道，他自己肯定是受傷的。
謝瑯嘆了口氣，苦笑著想，再如何，那樣的楚傾才是讓自己欲罷不能的楚傾吧。他身上最打動自己的，不正是深藏心底的那份柔軟嗎？
若他真是狠辣無情的合格帝王，自己恐怕上輩子早就死的不能再死，甚至這一世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義無反顧，那可真的就說不好了。
可是如今的楚傾，雖然很多時候看起來還是沒有變，卻又似乎變得讓他認不清了。
謝瑯緩緩起身，推開窗子，看著外面的沈沈夜色，眸色也是深沈如海。
前路茫茫，真的就要開始了嗎？
可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好好地再和楚傾相處，上輩子臨死前自己說，只是不會愛，可如今呢，是沒有時間好好愛嗎？
楚傾，這一世我可能沒辦法陪你很久了，但一定會幫你坐穩這個帝位。無論如何，我都要還你一個太平天下，還你一生的平安喜樂，還你一個本來沒有我的人生。
這是我從地獄裏帶出來的執念，這是我重活一世唯一的心願，這也是我對你，最深的愛戀。
“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 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輕輕地打著拍子，謝瑯輕輕地哼唱起來，輕輕地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這一夜，無人入眠。
榆林巷大火，除了米家上下三十七口盡皆燒死，大火蔓延了整條街道，波及周遭民宅無數。
火勢持續不斷，終於驚動了皇宮。楚傾下令，由大將軍調集京畿駐防軍進城，疏散周圍所有街道的百姓，並推倒了榆林巷四周的房屋，這才止住了火勢擴散。
可是榆林巷的大火還是持續燒了整夜，因為米家旁邊的空宅子裏不知何故堆滿了火油，這些火油爆炸燃燒用水很難撲滅，又加上榆林巷本來就窄，房屋著火後倒塌，人很難進去。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巷子裏所有的民宅都燒成一片瓦礫灰燼，火才最後熄滅。
駐防軍將受波及的百姓收攏到一起，天還沒亮就由巡撫衙門接手，將人帶到城外驛站安置，每日發放救濟，等朝廷統一安排重修榆林巷之後再回遷原處。
這是楚傾下的旨意，這個決定一出來，百姓那是感動的無以覆加，哪裏想到天災一場，還能得到朝廷如此照顧，不僅給免費建新房，而且建房期間還食宿全免，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百姓聽了巡撫衙門宣讀完聖旨，紛紛對著皇宮的方向磕頭，山呼萬歲。一時間，楚傾成了人人稱頌的聖主明君，說他是真龍降世，不要太厲害。
不過這也是後話，真龍什麽的，其實也不是什麽好話，比如楚傾之後聽說了這事，還跟謝瑯打趣。
“龍啊，其性最淫，你說這些百姓是不是覺得朕男女通吃才會這麽傳說？”
謝瑯笑：“你男女通吃啊？我怎麽好像記得有人說，不是不想，是做不到了。”
但是十五當晚事情發生，這個旨意很好地安撫了民心，也讓朝廷眾人看見了楚傾真的已經是一個心懷百姓又敢做敢當的皇帝。
這讓他的威望，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不過楚傾並不知道這些，他其實也不在意。他關心的只是米家旁邊的空宅子裏，怎麽會堆了那麽多的火油，又是誰把火油淋滿了米宅，甚至連米家人的身上都是火油。
活人，好好地怎麽會往自己身上澆火油。那些人必定是著火之前就死了，或者暈了的。這樣一想，就是謀殺滅門了。
楚傾琢磨了一下，誰跟米哲修這麽大仇？一個被北國收買的細作，一個榮王的走狗，他的仇人……好像是自己？
哎呦，這可糟糕了。難道自己夢游叫人去殺米哲修全家？
不過換個思路一想，這事到底是個機會，對他自己，對朝堂，對大夏，是一個可以而不可求的機會。
是夜起，一場狂風暴雨即將席卷整個大夏朝堂。
風暴正在慢慢醞釀，所有人都會發現，自己正身處這場風暴的核心，無處可躲避，無人可求助，無可奈何又無路可逃。
執掌這場風暴的人，正是楚傾，而在背後某個角落裏，真正掀起風暴和推波助瀾的，卻是謝瑯。
楚傾和謝瑯，都不會知道，他們交纏了三世的命運，即將改寫。
而這其中，又有其他人的參與其中，與他們的命運不可避免地交織在一起，糾結難解。
166、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上元節當夜，楚傾再發上諭，稽查衙門俞以伯領旨徹查榆林巷滅門縱火案，其他所有衙門必須全力配合。
稽查衙門查案期間，一經查實，可不經刑部、大理寺及屬地衙門而對官吏百姓直接逮捕審查，不受任何統屬，所有事項直接向皇帝回稟。
由此時起，稽查衙門在楚傾的直接授意下漸漸開始收攏權力，成為淩駕於百官之上，只受皇帝直接指揮的強權部門，同時也極大地加強了楚傾作為皇帝的中央集權。
轉天便是是十六，新年後的第一次大朝會，文武百官俱都上朝面聖，楚傾也早早地收拾好，天沒亮就從乾元殿出門直奔太極殿。
百官以丞相徐時清和大將軍段展鵬為首，分文武列於大殿兩側，向皇帝三叩九拜。
楚傾高坐禦階之上，望著下面百官，沈靜端凝，不茍言笑。
百官仰望，不知不覺間，禦座上的青年皇帝，已經成了一個城府深沈、強勢鐵腕的帝王了。
段展鵬先是奏報了昨夜駐防軍滅火的情況，錦繡城巡撫又將城外驛站裏安置百姓的情況，包括吃的穿的用的等等方面一一上奏。
徐時清將六部新年的預算重新上報，楚傾當朝準許，其中以工部的預算被削減最多，而被削減的部分則直接加給了兵部。
楚傾專門提點許知年，言道：“朕近日閑來讀書，孟子吿子下裏有幾句甚好。是這麽說的，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許大人，你看這話如何？”
許知年沈穩出列，沈吟片刻後道：“陛下所言極是，只是如今周邊各國均與夏交好，北國邊境榷場更是年年開放，若是我朝率先戰備，恐怕會引得北國猜忌，四方震動。”
楚傾冷哼一聲，起身掃視群臣，站在禦階之上，揚聲道：“各國與夏交好，自是不假，那是因為我大夏歷來強盛，他們即便想做什麽也不敢貿然動作。可自先成祖皇帝收覆百川以來，我與鄰國已百年未有戰事。
“如此太平局面之下，旁人俱是會想，大夏還是原來的那個大夏嗎？爾等高居廟堂，尚且不知居安思危，難道要等到敵人打到錦繡城才知道什麽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徐時清擡眸看了楚傾一眼，率先下跪高聲道：“皇上聖明！”
楚傾斜睨他一眼，心道老狐貍，到頭來這話還得朕來說，早甩你那些眼神你裝瞎子？
老頭子偷偷擡眸瞇著眼笑，自然是要你說，你是皇帝好嘛！我老頭子說了，段展鵬怎麽想？
楚傾白他一眼，老狐貍！
百官見徐時清又來這一套，心知丞相這回又要挺皇上了，便都趕緊跟著下跪，山呼皇上聖明。
待群臣重新安靜下來，段展鵬才出列啟奏道：“陛下所言正是臣心中多年所想，百川一戰，成祖皇帝立威諸國，泰山封禪，四鄰不敢來犯。可歷經幾十年，周遭小國卻蠢蠢欲動，北國尤其日漸囂張。”
說著，段展鵬微微擡頭看了楚傾一眼，想到今早段錚和自己說的話，沈吟著繼續說。
“如今開放榷場亦不能滿足北國的欲望，甚至有傳北國軍隊到大夏邊境劫掠百姓去做奴隸，僅是為供其玩樂。如我朝再不有所作為，便是叫他蠻夷欺到頭上了。”
楚傾聽到“奴隸”兩個字，瞳孔猛地一縮，深深地看了段展鵬一眼，深吸一口氣，道：“北國欺人太甚！我大夏不是好戰之邦，但若不能捍衛國土，守護子民，要爾等官吏何用，要朕這個皇帝何用！”
顧培林率先出列道：“陛下，我大夏雄立東方，撫慰四夷，皇上天威隆隆，自不可由得蠻夷之邦輕忽。臣附議，春闈之後開設武舉恩科，選賢與能，為陛下所用。”
陸思林也出列道：“臣附議，重開海禁，與海外諸國加強往來，由朝廷在港口建市舶司管理海上貿易，同時開辟海上運輸航線。引進海外糧種移植大夏，增加物資供給種類，利國利民！”
楚傾擡手示意，眾人便都住了嘴，擡頭靜待皇帝陛下的一錘定音：“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朕今日與諸卿討論的，不是要和哪國交戰，更不是要挑起戰事，朕是想提醒諸位，這天下不只是我楚家的，更是天下百姓的，望諸位以天下為己任，時時處處為社稷民心思慮，做事以百姓為先，方不負朕之所望！”
徐時清道：“皇上心懷天下，臣等心悅誠服！從今後，臣等必謹遵皇上教誨，居安思危，未雨綢繆，竭盡所能輔佐陛下，護持大夏社稷百姓！”
百官齊聲道：“竭盡所能輔佐陛下，護持大夏社稷百姓！”
朝會後，楚傾把徐時清和段展鵬叫去了禦書房，把自己想調段錚去玉門關的意思透了透。
徐時清還未說什麽，段展鵬先是惶恐的要死，一個勁的推脫。楚傾也沒理會，只看著丞相。
徐時清並不知道段錚跟宸妃那點官司，更不知道段家父子倆那點事都在楚傾這早掛了號，思忖片刻就覺得這個決定簡直英明神武。
這下段展鵬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只能往肚子裏吞，誰叫自己爺倆都被皇上給盯上了呢。
可玉門關是那麽好守的嗎？且不說北國怎麽想，就看今兒楚傾話裏話外的意思，那真是離開戰不遠了。
段錚再不爭氣，那也是他一根獨苗，為人父母，怎麽可能舍得把兒子往那麽危險的地方推！
忽然有點想回家打兒子一頓，這倒黴小子好死不死地非要除夕那晚進宮，這不是找死嘛！
楚傾也是瞧出他的心思，冷笑道：“大將軍覺得令郎不合適守玉門關，還是覺得玉門關不合適令郎？嗯，要說也是，玉門關靠近北國，這麽危險的地方，段錚又是段家獨苗……”
說著不由得一頓，語氣嘲諷：“朕的乾元殿最是安全，要不讓段錚去那？”
167、我願意為他去死！
哎媽呀！
段展鵬腿一軟，趕緊給楚傾跪了：“陛下，陛下您別開玩笑，臣只是覺得小兒年幼，經驗不足……那什麽，您要是覺得他還順眼，臣絕不再有二話，一切單憑陛下吩咐，您說東，臣絕不敢往東南，你叫臣現在抹脖子，臣絕對不紮胸口！”
段展鵬武將出身，一著急也顧不上那麽多，只差把家裏的狗都交代給楚傾。
聽得徐時清一腦袋問號，心道大將軍平時挺沈穩一個人，怎麽今兒跟個傻缺似的？
還有皇上，什麽叫讓段錚去乾元殿？這玩笑開的也太離譜了。
然而段展鵬心知肚明，這是楚傾又掐著段家七寸使勁捏呢，他心裏淌血，宸妃、胡家，你們都給我等著！還有段錚，等你老子我回去的！
楚傾舒坦了，把兩人揮退，又宣俞以伯和成文越入宮，追問查案的進展。
正月十六這天，朝堂上人心振奮，大家瞧見楚傾的做派，都覺得皇上是要幹一番大事了。
既然選擇跟著一個領導混，當然是希望這個領導能幹點事，自己也不算庸庸碌碌。
如果恰巧這個領導，領導的是一個國家，那基本上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的國家強盛，領導強勢，然後自己可以有一番作為，不求大富大貴，但求青史留名。
所以，這一天，每個人回家之後，心情都是振奮的。
除了段展鵬。
正月十六，大將軍回府之後，府裏的氣氛就不大好。
段展鵬一整天都沈著個臉，底下人做什麽都大氣也不敢出，全都有多遠躲多遠。
段家人口簡單，段展鵬嫡妻去世之後並未再娶，身邊也只得一個通房伺候。只是他平日裏不茍言笑，對人並不親近，這個通房也並不敢總是湊到他跟前。
這段時間段錚回來，家中才算有了點人氣。
所以今日大將軍回府之後氣氛冷肅，下人們都盼著段錚能趕緊回府，活絡一下氣氛也是好的。
然而這種美好的期待在段錚回府被叫去段展鵬書房之後，就徹底破滅了。
父子兩人在書房裏關起門來密談，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
半個時辰之後，房門一聲巨響，竟是段錚被扔了出來，整個人砸在門上，連人帶門往外飛了一小段，才重重地跌在地上。
緊跟著段展鵬也走了出來，臉色鐵青，那氣息像是要殺人。他擡眼掃視院子裏的下人，冷冷地說了一句：“都退下，誰也不準進來。”
下人們如蒙大赦，一窩蜂地沖出了院子，頭都不敢回。
段錚剛落地就吐了血，卻瘋了一樣跪起來，膝行幾步撲倒在段展鵬腳下，磕頭不止。
“父親，兒子不孝，求父親莫要動氣。你打殺了我也好，求你莫要氣到了身子。”
段展鵬雙拳握緊，關節咯吱咯吱地響。
“你還有臉叫我父親？你給我滾開！”
擡起一腳踢在段錚肚子上，將人踢飛。到底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段展鵬終究是沒舍得往他心口踢，最後還是留了五成力道。
可饒是如此，段錚毫無防備之下也是被踢的懵了圈，趴在地上感覺五臟都移了位，許久都沒動彈一下。
段展鵬心裏有點不忍，可想到剛才段錚說的那些話，他就恨不能把這個兒子重新塞回他娘肚子裏重生一回。
然而段錚表示，重生，他試過了呀。
不是，段錚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跟父親坦白了。
他此時思緒紛亂，想到了今天和成文越見面談的事，又想到龍十七現身和自己說的話，想到楚傾和自己說“朕將身家性命就交給你，朕要你，戰無不勝、無往不利”時的樣子。
還想到上一世，自己站在高樓之上，遠遠地看著已經不成人形的楚傾被人淩遲。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種感覺，他救不了楚傾，那一刀一刀好像割在自己身上，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疼。
上一世射死了楚傾，幫著他早一點解脫，是段錚最後能為他做的事了。他隨後也從樓上跳了下去，頭朝下。
他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那樣了，誰知道一覺醒來，他又回到了定州，回到了有楚傾的時候。
他收到宸妃的信，上一世他對不起的表妹，這一世向他求救。他原本可以查探一番再做定奪，甚至他也沒去想宸妃身後還有胡家，根本不必向自己求助。
他只是想回錦繡城，拼了命地想到楚傾所在的地方。知道他還好好的，自己就能放心了。可誰又知道，事情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就走到了現在？
段錚苦笑：“父親，無論兒子變成什麽樣，都是姓段，都是你的兒子。”
“你還說！”段展鵬怒氣沖沖地上前兩步，提著他領子將他拽起來，“你對得起段家的列祖列宗嗎？你對的你死去的娘親嗎？你又對得起你爹我嗎？你現在給我去祠堂跪著，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再來見我！”
“父親，兒子早就想清楚了，這一世兒子再不要做後悔的事！”
“你！那你想做什麽？”段展鵬眼睛充血，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聲音沙啞，“你也想進宮，做他的男妃嗎？”
段錚搖頭，眼中盡是失落：“父親，他心裏沒有我。”
你他媽的呀！段展鵬心裏怒吼，此時此刻，除了打人，他想不出怎麽宣洩心裏的情緒，其實就連那些情緒是什麽，他都沒有心思去分辨。
可能是憤怒，失望，怨懟，甚至還有委屈？
段展鵬是那種最純粹的家長，對於子女的違拗，只知道來硬的。
他冷哼一聲，一把將段錚丟開，轉身快步進了書房，片刻後再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只馬鞭。
段錚有點絕望地閉了閉眼，心道，來吧，自己作的禍，死也得扛著。誰叫自己一時心軟，就什麽都說了呢……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說。”段展鵬站在那，握著馬鞭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著。
段錚擡起頭，臉色慘白，唇角還掛著血跡，眼睛卻是晶亮，他坦然地看著段展鵬，緩緩一笑。
“父親要兒子說，那兒子就直說了吧，自少年時，是我起了那不該有的心思。我也管不了他如何想，我只知道自己，我願意為了他去死。”
168、錦衣夜行
段展鵬真是要被氣死了，當下二話不說，揚起鞭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抽。
段錚也是倔，直挺挺地跪著，什麽話都不說，任由他抽打。
段展鵬無論怎麽打，段錚都是那個樣子，垂著眼睛，死死地咬著嘴唇，一點聲音也不出。
段錚以為，自己這樣認打認罰，父親總會消消氣的。可段展鵬卻覺得，這兒子實在是無可救藥，這麽死擰著絕對是要氣死自己的架勢。不由得手上力道家中，原本留著力氣的，後來也漸漸地忘了控制力道了。
其實為人父母者，有幾個是真的不心疼孩子，父母生氣動手，孩子只要軟聲求饒，那基本就能化解很多怒氣，甚至都不會再忍心打孩子了。
虎毒不食子，真的要打死自己的親兒子，段展鵬是死也做不出來的。只不過段錚一聲不吭，正恰巧越發地激怒了他。
父子倆一個比一個倔，誰都不肯退一步，最後的結局就是，段錚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段展鵬看著他慘白的臉，身上鮮血淋漓，地上早就汪了一地的血，手上一松，鞭子落地，人也瞬間崩潰，捂著臉無聲地哭起來。
“頭兒，這可怎麽辦啊？”一個帶著黑色半臉面具的龍影衛低聲問了一句。
龍十七抽了抽嘴角，怎麽辦，救人啊，段錚要是被親爹打死了，那朝廷可就熱鬧了。
因為什麽？因為大將軍家的公子戀慕皇上，想斷袖，被親爹打死了！
光是想想，龍十七都覺得渾身酸爽的不要不要的。
“趕緊進宮去跟陛下回稟，找太醫來大將軍府，帶好藥！”龍十七飛快地囑咐完，又道，“不許多言，懂嗎？”
那影衛趕緊點頭：“頭兒放心吧，這些亂七八糟的風月官司跟咱們影衛沒有關系，怪也怪皇上太招人喜歡了。也是這大將軍想不開，要是我兒子有機會進宮伺候皇上，那我得美死！”
龍十七點點頭：“你這個馬匹拍的好，少不得將來能升職。趕緊去，記住不許跟皇上多說半個字。”
“是，屬下明白。”
三日後，段錚悠悠轉醒，睜眼見到的就是守在床頭憔悴的不成樣子的老父親。
段錚鼻子一酸，險些哭出來。
段展鵬也瞧見他，嘆了口氣，輕聲道：“你總算醒了，聽說你出了事，皇上來過一次，他擔心的很。”
段錚眼神閃了下，垂眸道：“父親，您不必這樣，您就是打死兒子，也是應該的。”
段展鵬輕哼一聲：“你以為他就對咱們家這麽信任，你差點被打死，是他的影衛找來太醫救你的。你說，那影衛怎麽會在段府？”
段錚身上哪都疼，其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卻還是有氣無力地開口：“我去見表妹那次，他是知道的。父親，您和北國那邊的往來，若我是他，也不會盡信。”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替他說話！”
“父親……”
“你不用再說了，不管你想如何，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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